基因副本的秘密都在这“身世簿”里
午后的阊门外，浅草随风摇曳，几个人饶有兴致地喝茶。庭园的另一边，假山掩映着榭廊，池中的水波被映衬得清透明亮……消失了370多年的明代紫芝园重修后于今年2月正式“回归”古城，从古籍里只言片语描述中抓取的“古景”被一一重现。然而近日一幅《金阊名园图》的出现却意外引出了紫芝园的独特身世。昨天，来自广东艺术博物院的《金阊名园图》真迹授权复刻版正式永久“定居”苏州紫芝园，由文徵明作于晚年的《金阊名园图》意外为这一名园的身世提供了“基因”注解。
据《吴县志》记载，紫芝园位于苏州阊门外上塘桥堍，建于明嘉靖年间（1546年），由文徵明和仇英两位画家参与设计，是一座典型的明式园林，园主人为徐封，号默川。紫芝园存世的时间并不长，仅99年。2020年苏州工匠启动重建紫芝园时，除了片言只字的记载，没有任何遗迹留下，也没有可供参考的图片画作存世，重建难度很大。但从如今重修的紫芝园来看，园内无论是楼阁亭榭、怪石芳池，还是凌霄攀石、鹿鹤“共舞”的场景，均和《金阊名园图》高度吻合，一脉相承，让人拍案称奇。当年轻的紫芝园与数百岁“祖辈”意外重逢，人们感叹基因强大的背后，是苏州各界顺应吴文化原有肌理的古城保护思路。
设计师为文徵明和仇英
紫芝园艺术地位独一无二
明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刻书家徐默川在弟弟徐少泉买下拙政园3年后，在苏州阊门外上津桥处修建了一处园林。当时徐默川邀请“文太史为之布画，仇实父为之藻缋”。文太史指文徵明，而仇实父指的是另一位“吴门四家”——仇英。徐默川晚年家道衰落，园林残破。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徐默川之孙徐景文官至太仆寺卿，决定重修园林，并邀请文徵明的徒弟、诗人王穉登为其撰记。相传园中长出了紫色仙草，王穉登便命名为“紫芝园”。不幸的是，崇祯十七年（1644年），紫芝园毁于一场大火。
迄今为止，紫芝园是唯一有文献记载、由吴门四家中的文徵明和仇英共同设计的苏州园林。有赖于它的艺术地位和历史价值，2020年在苏州政府的牵线下，为秉承致敬古城、传承文化的初心，苏州华贸中心正式启动在原址阊门外上津桥重修紫芝园，组建了一支由苏州专家团队担纲的修建团队。
吴文化学者柯继承多次参与重建紫芝园的专家论证会。他告诉记者，苏州各界对此非常重视，园林古建专家、文化学者、香山帮匠人、非遗大师等会聚一堂，反复推敲园内景致和建筑物之间的位置、空间关系，还运用现代手法科学研究、精心创作，就连小小的楹联、匾额，都是请来相关领域的专家精心布设。
如今落成的紫芝园，沿用了《紫芝园记》中东雅堂、五老峰、迎旭轩、隔尘亭、浮白亭、窥壑洞等旧时名称。夕阳西下，紫芝园里池光澄澄，氤氲缭绕，如若旧时之境。参与重建的苏州华贸中心文化负责人金洲说，当时很多人认为，对于紫芝园的记载只有文字记录，没有设计图纸或相关画作，想要恢复重建不太现实。“专家团队历经30多次研讨会，根据仅有的文字资料按‘字’索骥，反复推敲听取多方意见，竭尽全力把紫芝园的园林文化传承下去。如今，昔日姑苏名园再现于大众、再现于山水之间的时候，我们内心非常自豪。”
真迹藏于广东艺术博物院
《金阊名园图》就是紫芝园？
紫芝园重修建成后吸引了各路专家的关注。
一次偶然的机会，留园管理处副主任沈丽萍在内部画册里看到《金阊名园图》的题跋。仔细研究之后，她异常兴奋，并立即把这个信息传递给了金洲。
《金阊名园图》的题跋上写着“默川文学，雅好游玩，构成名园，于金阊第宅之后”，园主徐默川爱好游山玩水，于是在苏州“金阊”地区修建园林作为宅邸。园内怪石芳池，华堂曲榭，极其精备，可以称为“金谷之胜”。题跋最后还提到画家在闲暇时常常到园内休憩，历时一个冬夏画下这卷《金阊名园图》，但仍无法画出此园的精妙之处……落款为：嘉靖壬子春三月既望，徵明识。
“徵明”二字让金洲打了个激灵！他一一核对题跋中园主的名字、宅园的地理位置和落款“徵明”，这不正是自己费尽心思但寻而不得的紫芝园“设计原稿”“设计师”文徵明手绘的紫芝园吗？
与此同时，11月12日，2022年第9期《美术大观》上，苏州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苏州大学博物馆荣誉馆长张朋川发表了题为“文徵明《金阊名园图》是紫芝园的写照”一文，提出文徵明晚年绘制的《金阊名园图》卷经考证是明代阊门外富商徐默川私家园林紫芝园。
金洲经过多方联络，得知这幅珍贵的《金阊名园图》藏于广东艺术博物院，并第一时间联系对方。得知苏州重建紫芝园的消息后，广东艺术博物院也十分激动，立即安排保管部工作人员毕晨闱全程配合，答疑解惑，同时授权苏州华贸中心获得《金阊名园图》真迹的复刻版权，供其研究和展出。几经周折，昨天，获得授权复刻的高清版《金阊名园图》正式落户紫芝园。金洲表示，《金阊名园图》与紫芝园成功“认亲”，一方面更强有力地佐证苏州紫芝园的存在，另一方面，让紫芝园有了“身世簿”，古今对比可以看到明代紫芝园初建成时的全貌，极具参考价值。
多场景复原《金阊名园图》
名园重建顺应吴文化原有“肌理”
昨天，记者跟随金洲来到紫芝园进行实地探访。整个园子以水为核心，蜿蜒的水池贯穿整个园林展开布局，太湖石假山、亭榭廊桥作为景观点缀，连接陆地和水面。
最引人注目的当数紫芝桥南侧屏立而起的“五老峰”。向内望去，视觉上起到散点透视的效果，可以看到背后不同的风景。翻开《金阊名园图》，画中的“五老峰”聚奇石而成，两者可谓如出一辙。“假山是紫芝园的魂。我们根据文献资料，遍访本地的太湖石藏家，寻觅文字里那蔚为壮观的‘峰峦洞壑’……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在苏州觅到了这座‘五老峰’，现在来看与《金阊名园图》高度吻合。”金洲兴奋地说道。在浮白亭背后的小院里，一座单峰假山石吸引了记者的注意。金洲打开手机图片，向记者展示他今年6月拍摄的照片：假山石上，橘色的凌霄花肆意绽放，古朴的假山石仿佛开出了花。巧合的是，在《金阊名园图》里，文徵明也曾亲手画下“凌霄攀石”的场景，相隔数百年后两个场景如此接近，让人忍不住拍案称奇。
在张朋川看来，缺少原稿的紫芝园依然能够强势延续“祖辈”《金阊名园图》的基因，让昔日旧景得以重现，并不是偶然，而是一种必然。张朋川分析，苏州工匠们从时代背景出发，推测得出了那一时期的造园特点。“当时苏州作为新兴的商业城市，修身养性为主的文人园林渐显清淡，以游乐交往为主的商贾园林开始崭露头角，原本的草堂茅屋不再，出现了以厅堂宽敞、雕梁画栋、聚峰假山、曲折幽静为特征的新造园风格，这是当时的潮流，也为后人重建紫芝园提供了逻辑脉络，得以将吴文化精神注入其中。”
苏州世界遗产与古建筑保护研究会副秘书长沈亮认为，即便在缺少图纸和画稿的情形下，工匠学者依旧能够结合时代背景，推敲还原出当时的场景，这背后是苏州对待古城文化要素一以贯之地顺应吴文化原有肌理的保护思路。
摘自2022年12月07日《苏州日报》记者 沈红娣 王可
